我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。一九五九年，我去甘南支援边疆建设，当时要求的条件较高，年龄18岁至25岁男女青年，初中文化。主要的一条政治条件，必须是贫下中农子弟。同去的有个女青年叫王巧（化名），是长川农场五连职工。后来“合连并场”，她从五连合到四连。已经结婚有一小儿，婆家是紧挨鹿邑属郸城张楼村的，她娘家却是鹿邑生铁冢人。

到了1961年，支边前年都往家跑，王巧两口子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儿子，逃跑不容易，因为农场为防职工逃跑都把守的较严，每到晚上大门要落锁，有值班人看守。逃跑的人多翻墙头而去。正在人心惶惶之时，王巧家却从河南来了个客人，不是别人，是她表弟刘军。

王巧便问他怎么往这来，家里已分了自留地，实行“三自一包”了，日子会好过的，这里是“鬼不犯蛋”的地方，都是藏民，说话也听不懂。我们在这几年，感到还是河南老家好，我们都准备往家跑，你却往这跑！刘军见了表姐和表姐夫，流出眼泪说：“你知道俺家是地主成份，家里常年抓阶级斗争，挨批挨斗是家常饭，生产队什么重活、脏活累活都是我们成份高的干，有一点差错或说一句不满意的话就斗你个半死，挨打游街都是常有的事。我实在不能在家混了，反正你姑父姑娘都已病故，就剩我一人，我想在家也是早晚累死气死，所以才跑这里找表姐来了。我就是要饭也不愿回河南了。”刘军哭的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，也感动了王巧她俩口子。对刘军说，先在这里住一段再说，只要有俺吃的，就饿不着你，千万别说你家是地主，就说家里是中农，是个学生来找工作的。

刘军就按表姐安排的说，每天吃过饭就领着表姐小儿玩，刘军还有个爱好，爱看书。可以说是手不离卷，不管什么书都看，特别是医学方面的书更爱看。到处让他表姐夫给他借书看。因为刘军先辈人也是中医世家，自从土改以后，药铺就不开了，刘军跟老一辈人也没学到什么技术，只在针灸上下了功夫，在家已有声望，但成份不好，谁也不敢任用，但贫下中农找他针灸的人不在少数。

来到甘南以后，刘军兜里经常装个竹筒，里面放十几根银针，连队里职工，谁有个胳膊腿疼，找他扎针还真灵。消息传到农场场部，有位褚厂长，是多年老寒腿，走路要拄拐。有人推荐刘军去试试。刘军连去三次，褚厂长腿大见轻，不到一月时间，扔掉了拐棍。三月下来，基本去除疼痛，活动自如。老场长很高兴，决定把刘军聘到场部卫生院当医生。

刘军到场部不到三个月，院长看刘军这人又老实又敬业，每天天不明，刘军就把医院打扫的干干净净。医院没人干的脏累活他去干，到山里出诊，哪怕是大雪封山北风嘶吼，刘军自报奋勇骑着马，衣服蒙着头，身挎药箱去出诊。院长看他是个人才，决定重点培养，送他到甘南自治州首府合作市去进修一年。刘军在学习班如鱼得水，如饥似渴，拼命把知识装到肚里，将来也好出人头地，更好的为藏区人民做些贡献。刘军学习的很全面，什么妇科、儿科、内外科，连妇产科也要学会应用。

刘军在院三年，确实政绩突出，年年评为先进工作者。妇产科有位年轻护士，很喜欢刘军的为人和医术，就托院长从中介绍，二人早有情义，一说即成，有情人终成眷属。结婚那天，表姐和表姐夫都来祝贺，他们一家没想到刘军进步这么快，医术这么高，所有亲戚朋友都为他骄傲。

1965年我回了河南，曾去医院见他一面，那时支边的青年已差不多都回了河南，留在甘南没几个人。他见了我哭了一场，对我说：“闫哥，看来我死也要死甘南了，我回去仍然是个地主羔子，他们知道我在这干这么大的事，非整死我不行，最起码是个隐瞒政府的流窜犯，连我老表一家也不安生。所以我在这咬牙争口气，把我这一行干好。”后来我回河南，也常通信，到“文革”才算断了来往。

“文革”时，上级来人（甘南）来这里外调，知道他是地主成份，这时他已调到羊勇公社任副院长。后来上级部门下了结论：隐瞒家庭成份，欺骗了党。免去副院长职务，调到卓尼县藏区一个医疗卫生巡回点上工作。两口子和一个娃娃，从此就住在高山森林旁帐篷里。好在藏民喜欢他们两口子，经常送些牛羊肉、奶子和山野味。

过去藏民生孩子成活率很低，50%以上都因接生技术而夭折。自从刘军两口子来到这里实行新法接生，采用严密消毒，刨宫产等先进技术，小儿患破伤风的少了，难产、大出血也少了，新生儿成活率达到90%以上，藏区人口逐年增加，称刘军两口子为活菩萨。这两口子一直工作到2000年，才调到卓尼县医院任主治大夫。但刘军不忘藏区情，常年背个药箱，骑着马，风雪无阻，常年奔波大山藏区中。

2008年，我旧地重游，来到卓尼打听刘军下落，大多人都认识他，说他已病故了，我找到他家，他爱人依旧认识我，都是60多岁人，已退休。但有人求她看病、接生的人仍络绎不绝。我说明来意，想到刘军坟上祭悼一下。刘军夫人让她儿子带着我，走的有一里多路，在一个山坡上，离很远就望见一大片哈达在杆上飘摆。听他儿说，周围藏民、汉民、还有回民，听说我爸去世了，都闻信而来，他们双手托着白色哈达，眼里流着泪水，口里喊着我爸的名字。每个哈达都带着血，是他们咬破手指，把鲜血滴在哈达上，传说这样才能保佑刘军大夫早日升天，超度托生。

我站在刘军坟头，感慨万千，老弟你活的值啦，故去了还有那么多的人在怀念你，说明你没少给人幸福，没少给人减少痛苦，所以活着的人，才不会忘记你！

2019年5月25日于家中

作者：闫春茂

来源：郸城时讯

责任编辑：刘辉